昏暗的燈光裏，方媽媽坐在桌旁邊，拿了白瓷青花的茶杯放在李家媽媽的對面，瘦弱的手上青色血管清晰可見，端起黃銅茶壺時，手微微的抖著。芊芊見狀，忙接過茶壺，將李媽的茶杯填滿。

李媽仔細的打量著芊芊，笑的眉開眼笑對方媽媽說，“方姐，你有這麽個好女兒，真是前世修來的福氣啊！芊芊即漂亮又懂事，要不是看芊芊這麽好，我才不來說這門子事，這李家是我們本家，算起來還有點親戚，他家家鏡殷實，家中兄弟姐妹四人，這個兒子是老二，今年二十三歲了，長的一表人材，老實又可靠，在英國的商行裏做事的，好多人家想攀這門親事，咱們這麽多年的領居，我最先想到你家，我看著芊芊這麽多年，當然會給芊芊找個好人家，對不對？”

李家媽媽喋喋不休的說著，芊芊坐在媽媽的旁邊低垂了頭，媽媽看著李媽的眉飛色舞的表情，說的興起，連芊芊的未來，方家的未來像是一張藍圖，被她描繪的前程似錦，大展宏圖。

方媽媽給她填了茶，李媽看著方媽媽，又看著芊芊，似乎只等著方媽媽一個點頭，這門親事就成了一般。方媽媽疲憊的笑了笑，看了看坐在身旁的芊芊，芊芊低著頭看著昏暗燈光下青色旗袍的下罷裹在腿上，隨著暗暗的燈光，看不清原本的顏色，一雙手放在腿上也如蠟像的手，幹凈無暇卻沒有生命力。室內突然靜下了來，鴰噪的聲音止住了，只是等她這主角來表個態，這寂靜像是要等待什麽大人物在講話，講話完畢還會有雷明般的掌聲響起來。

芊芊聽得見自己的心跳聲，心裏的吶喊早要破裂而出，只是她強力壓制著，調整好呼吸，只能清楚堅定的對媽媽說，“媽，我還小，我現在不想考慮這個問題。”

李家媽媽仔細的聽了芊芊的話，不可思議的盯著眼前的這對母女。方媽看了看芊芊，又轉回頭對著李媽尷尬的笑了笑，弱弱的開了口，“我家芊芊年齡還小，我們----”

不等方媽說完話，李媽耷著臉“喲，芊芊可不小了，怕是芊芊沒相中我的這門親戚，成，改日啊，我遇到更好的人家啊，一定不會忘了芊芊小姐的。”李媽一邊說著一邊用眼角瞟了芊芊一眼。旋即，風一般的出了方家。

方媽忙跟在後面，說著客氣的送客話，隨著踩在木質樓梯上咚咚的下樓聲音，嘈雜聲音一點點的變遠，芊芊慢慢的起了身，站到窗前，看著樓下青磚道彎彎曲曲的延伸出去，只有小路兩旁破舊的院落裏，陳舊的矮樓裏有幾盞昏暗的電燈透出迷茫的光，映著窄窄的巷子，通向寂寞的暗夜。

芊芊將額頭抵在玻璃上，巷子越發的暗了下去，而那最美的回憶依然清晰一遍一遍的上演，白衣的他距離她一步之前，緩緩的走著，他的背影罩著她，網著她，她的回憶裏滿滿都是他的氣息，擡起頭，無邊無跡的夜空，他如蒼穹中最亮的星座，閃閃發亮，遙不可及。思念的心，被埋葬在這寂寞的深夜裏，她還在追憶，他是否早已忘記？

芊芊聽見身後的腳步聲，將項鏈悄悄的藏在手心裏，回過頭，看見媽媽走過來，坐在她的對面。方媽媽撫著芊芊肩上的長發，慈愛的看著女兒，緩緩的開了口，“芊芊啊，你下了班就在家裏不出門，怎麽都不出去見見朋友？”

芊芊笑著，“上了一天的班，當然要回家陪媽媽，我也不喜歡出去應酬。”

方媽嘆了一口氣，“芊芊，女兒大了，怎麽也要嫁人的，你不要只顧著媽媽，媽媽是真的耽擱你啦。”

芊芊急著分辯，“媽，你在說什麽？你哪裏有耽擱我？”

方媽垂了眼，看著身上的已退了色的深籃色布衣，“要不是我這病拖累著，家裏也不能借著債，你也不必過著這苦日子，媽最對不起的就是你啊！”

芊芊看著媽媽瘦弱的身體在舊暗的燈光下，像是一把幹柴，支座在凳子上，只是灰暗的一堆，半明半暗的臉像是蒙了一層霧，從小到大看的清清楚楚的臉竟模糊了起來。芊芊傾身上前輕輕的擁住媽媽，哽咽著說“媽，你不要說這些，你沒有拖累我們，我也不苦，我只想和媽在一起。”

方媽媽伸出瘦枯的手撫著她的頭發，“傻孩子，女孩子那有不嫁人的，芊芊，你喜歡什麽樣的男孩子，你和媽媽說，能看見你幸福，媽媽就最開心了。”

芊芊不要去想，不要去面對媽媽的心意，仿佛她這一認，媽媽就會轉眼離去。她也知道，鄰裏朋友背後怎麽說她，大家都說她假清高，一副丫環的身子還長了小姐的脾氣，挑挑撿撿卻也不看看自己的德性。介紹了眾多的男子，竟沒有一個入她的眼，還真以為自己有什麽身價。這些話，也都傳到媽媽的耳朵裏，媽媽卻從來沒有問過她迫過她，外界的閑言碎語，媽媽都一個人扛了。

芊芊將臉埋在媽媽的懷裏，吸著媽媽身上特有的慈愛的味道，她知道，這些男子都很好，可又怎麽樣，他們再好，都不是她想要的，他再不好，可她偏偏喜歡了。

手裏堅硬的存在抵著她手心的肉，紮著她的心，她攥著他的一顰一笑，攥著點點過往，這一等，怕要等完她的一生，等完她所有的歲月，她要靠著片片記憶活下去，只是這回憶，亂了她的浮生，回不了頭，走不下去。

快要落下去的太陽掙紮著散著熱度，悶熱潮濕的空氣使一切都變的壓抑著。芊芊指尖輕捏著一張電影票，低著頭，徑自的說著，“你知道，我不會去的。”

陳華棟看著她低垂的臉，看不清她的表情，只看著她烏黑的秀發對著他，“你知道，我會等你的。”

芊芊沒有擡頭，輕笑了一下，“不必等了，也不要浪費工夫。”

陳華棟只能看見她臉上線條變化了，他知道，那是他期期盼盼想得到的笑容，只是沒有一朵是專屬於他的，她的笑容裏總潛著一個影子，因為這個影子，她吝嗇的連應酬都不情願。他也當然知道她意指什麽，只是他不會放棄，“我沒有浪費工夫，多久我都可以等你。”不等她再說話，他轉身離開，他不會輕易放手，也不會輕易認輸，他投入了就一定要得到回報。

芊芊走入巷子，兩旁院子裏會伸出枝枝葉葉，探出墻頭，偶爾被微風吹的沙沙響，灰石墻，鐵柵欄都退色退的斑斑駁駁，墻頭裏露著灰色的小洋樓，只是被破舊的窗簾，竹桿，衣架，遮掩的認不清舊時的模樣。平時，這裏會有老老少少倚著石墻，碎碎念念，幸好，這是個晚飯時間，大家都各回各家吃飯，巷子裏只有知了聲聲，懶懶的貓躺在墻頭，便再無聲息。

這裏曾發生的一切仿佛有一個世紀那麽遠，仔細算來原來是三年前的事，只是這孤獨的思念似要耗光她的精力，讓過往漸漸的拋下她，慢慢的不真實，讓人以為是午夜一場美夢，真真實實虛虛幻幻。可是，這座城沖滿了他的氣息，他的味道，他的身影，她還一遍一遍重覆的踩著他曾走過的路，他的腳步，尋著回家的路，只是這一路要她一個人走完，終點裏也不會有他。

是誰在寂寞裏為她嘆息，浮光略影帶走了她的年華，時光蔓延過她的身體，落下不清楚的影子，隱隱綽綽，像水中粼粼的波紋，慢慢模糊，慢慢的消失。

作者有話要說：寫芊芊時，我常想起我年少時光，年少時，我們誰沒暗戀過某某，誰沒為某某執著過，那時也曾以為是天長地久，現在想想，只會溫柔淺笑而已。

嗨！年少的我，和我記憶中的某某，好久不見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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